葉至善:父親支持愛國學生運動
我父親把家搬回蘇州還真?zhèn)€搬著了。日本軍國主義者又接二連三制造事端,上海又跟“一·二八”前夕一般,蘇州河的各座大橋上又成了大卡車、塌車、黃包車組成的洪流,挨挨擠擠向南而去。四十來幢樓房的一條長弄堂麥加里,空蕩蕩的望不見人。夏先生破天荒給《中學生》雜志寫了篇即興小說,題目是《整理好了的箱子》。我父親把它編進了十二月初出版的《中學生》第六十期;又趕緊選它為例,對夏先生的寫法和用意作了篇講話,給了正在創(chuàng)刊的《新少年》,準備發(fā)表在明年一月下旬出版的一卷二期上。“一二·九”運動在北平爆發(fā),我父親在《申報》教育版連續(xù)發(fā)表了兩篇評論:《學生運動之復興》《今日之教育界》。前一篇說北平學生提出的口號,“保障華北安全,維護國家權利”,已是低得不能再低的要求,呼吁應該尊重言論自由。后一篇批評某些教授未能正確對待學生運動,希望他們“與學生為一體”,“匯成巨大堅強之力量”。
十二月二十前后,我父親按例到上海,發(fā)明年元旦出版的《中學生》。廿三日,北站一帶戒嚴了,形勢挺緊張,說是“勸阻”學生響應北平學生,去南京向政府當局請愿。學生們的行程可艱難了,沖進站臺,擁上列車,已經(jīng)費盡氣力,站外的人只聽到此落彼起的救國歌聲。相持了許久,才聽得一聲汽笛,火車才以踱方步的節(jié)奏開出了北站。望著向上直噴的濃煙向前移去,有人說“一路順風”,更有人說“一路平安”,卻沒人想到他們第四天才到達無錫,終于在憲兵“護送”之下,開回上海。旅程中的艱辛只是聽說,京滬線中斷了一個星期,這可瞞不了民眾,第九期《大眾生活》上,發(fā)表了俞慶棠女士《寫給上海學生請愿團的一封公開信》。在這封長信中,她詳細記敘了她那天在無錫的眼見耳聞,以及發(fā)生在當時的種種感想。我父親摘錄它的前兩節(jié)為例,對俞女士的寫作動機和感情表達作了篇講話,給了《新少年》,用意顯然是向讀者宣傳大哥哥大姐姐們的救國行動。父親似乎意猶未盡,又寫了篇童話《火車頭的經(jīng)歷》,一同刊登在明年二月下旬出版的《新少年》一卷四期上。每一期《中學生》的《卷頭言》都有我父親站在學生一邊的短論,如《再提學生運動》《“愛國”和“救國”》。到了七月里,父親比較空閑,寫了篇小說《寒假的一天》,就寫“一二·九”運動中,上海學生進京請愿這回事。事情發(fā)生在陽歷年前,離放寒假還遠著呢。原來京滬線上各縣的教育局都怕事,令中學提前放寒假,把學生都放掉了,小學樂得照此辦理。
一九三六年十月十九日上午,我父親又按例到上海編發(fā)《中學生》的稿子。上了火車就聽說:魯迅先生已于這天清晨逝世。趕到開明,知道先生的遺體已護送到萬國殯儀館。治喪委員會決定民眾自明天起吊唁三天,第三天下午入殮出殯。大家只感到星隕山頹,沒法定下心來辦事。二十日上午,我父親和夏先生雇了輛汽車,一同去殯儀館瞻仰遺容,去了好久才回來。大家問他們,魯迅先生怎樣了。倆老說:更加瘦了,顏面骨更突出,眼瞼自然下垂,顯得肅穆慈祥。第三天下午,倆老又參加了出殯行列。好幾種報刊來約稿。夏先生寫了一篇《魯迅翁雜憶》,主要講前清末年,魯迅先生和他一起在浙江兩級師范任教的舊事,發(fā)表在《文學月刊》上。在送殯隊伍中口號不斷,挽歌四起,使我父親大大激動,很可能掉了眼淚。他想起了魯迅先生在給他那封短信上提到的“相濡以沫”,看來“同氣”的“沫”積聚多了,也會匯成波濤洶涌的大海的。憑這點兒靈感,他寫了一首七律和一篇短文,把七律《挽魯迅先生》,給了《作家》月刊,短文《魯迅先生的精神》給了《生活星期周刊》。《中學生》還沒有呢,只好回蘇州去寫吧。他寫了一篇《學習魯迅先生的真誠態(tài)度》,說魯迅先生逝世了,具有正義感的人都說大家應該學習他的精神,順著他筆尖指向的民族解放的大道繼續(xù)前進。“學習從哪里著手呢?”“……頂重要的一點,該是他具有的十分真誠的態(tài)度?!麑τ谥袊褡宓挠^察和認識所以能這樣深刻,就由于他對中國民族有真誠的態(tài)度。他鍥而不舍,愛憎分明……無一不是真誠態(tài)度的表現(xiàn)。這是從事于民族解放斗爭的最高的態(tài)度?!蠹覒搶W習魯迅先生所具有的對任何事情都十分真誠的態(tài)度?!蔽腋赣H的這篇短論,編進了《中學生》第七十期的《卷頭言》。